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除文學獎積習與寫作收益的扭曲外，還有更多可能的原因，每個假設都足以耗費一個學位論文的時光探究。比如，現實主義傳統的斷裂，以至於我這代人的閱讀土壤嚴重往另一極的美學傾斜；比如，抒情傳統的討論始終居於學院主流，而非虛構寫作課程卻付之闕如；比如，媒體演變讓報導文學漸失平臺，而單憑臺灣代工式的出版，不足以支撐調查寫作的遂行。在臺灣文學場域裡，我們引以為傲的是Fiction（小說；虛構作品），而Nonfiction（非虛構作品）幾近荒蕪，或已不被視為文學。環境如此，下述這幾本書就顯得格外特別。
透過藝術形式截取生命切片
去年初，藝術傢周育正在報紙刊登瞭一則廣告：「徵臨時工，五、六十歲為佳，男女不拘，工地地點：臺北市中華路……」出乎預期的電話與話筒彼端的聲音已承載許多故事。（那求職的我們，無一不在人生裡最脆弱的時刻。）而我在書店翻讀的，隻是這件藝術創作的後半部，無書腰無簡介，膠膜包覆下僅僅透露這樣的書名：《工作史—盧皆得》。由楊季涓記錄下的，是盧的臺北漂泊、輕狂年少或光鮮社交，是在這起落的人生後，他接受這特殊的臨時工職務，敘說工作之於他的意義。那話語之初如此素樸，他說這一生必得從他太早離去的母親說起，從他無血緣的臺東田野與少年長工記憶說起。
工作史計劃還有另一本成果，《昭和時代男子漢》首篇即是佳構。吳昭男每晨出門都會先至母親最後居住的老屋，他會精神抖擻地喊：「媽媽。いってきます（我要出門瞭）！」淺淺鞠躬。他感覺母親一如往常，輕輕地說聲：「いってらっしゃい（路上小心）！」溫柔地，我以為讀見瞭那代生於日治末尾之人失落的情感結構。我這麼想，隻要是力圖追溯生之起點的文字，或那隱隱貼合瞭時代性的平實敘說，每一人都可能寫作經典。藝術的介入，將隨機的一生截取切片付梓成書，周育正那藝術計劃是如此，安妮．普露的短篇〈工作史〉更是如此，無需人稱假代亦不用文類查核，文學自是理由。
藉寫作牢記苦難與未竟之lexus音響改裝業
9月出版的《拒絕被遺忘的聲音：RCA工殤口述史》，從架構、採訪、人像拍攝到設計編排，各方面都是上乘之作。是的，那麼優秀的編輯技藝，那麼謙虛的寫作位置，執筆之人為工殤受害者留下其生命的吉光片羽，而我們得以牢記那漫長的苦難與運動者的未竟之業。
我仍視此為文學。比如在污染爆發前，女工們對RCA生涯的美好回憶，或多年後阿剛夢見的再度開工；比如經年抗爭中，劉荷雲夢裡那昔日白袍男女如閱兵般自對街廠房前魚貫而過；比如在女兒回憶間，郭陳秋妹那代勞動女性的壓抑與生之不捨；比如因妻子的死別，八十多歲的辛鴻茂無止歇地鬥爭。現實是什麼？在那之前，寫作的我們可能愧於鍵入任一字符。
借用藝術傢morel汽車喇叭陳界仁「人民書寫」的概念，我以之錨定文學場域裡應有的實踐。他說：「對我而言，『書寫』的意義至少包含著：在體制的主流論述外，提出另一種觀點、讓無法被看見的現實能夠『被看見』、在無法發聲的事件中，創造可以發聲和行動的場域。我的創作一直是關於這些事。」
以對話直探底層的沉淪與奇詭
我還要介紹一本書，《洞洞舞女和川菜廚子》。冷戰重新結構瞭整個東亞社會乃至於文學發展，上述臺灣一甲子的美學傾斜，之於海峽對岸恰如鏡像般左右相反。我們所斷裂的，在中國乃長期宰制之正統；對岸缺席的，臺灣則從未間斷地繁盛。在中國出版脈絡裡討論現實亦是弔詭，因為中國最好的報告文學，隻會是被查禁的文學。
廖亦武以最直截的對話體寫成瞭這本書，報導對象是中國這時代劇變、社會重組的二、三十年後，暴發的鑽營的背叛的知識群體，下崗的沉淪的生不如死的邊緣勞動者，越底層越奇詭的故事藏在越後頭。這不加文學技藝修飾的對話體，靠的全是採訪者的能耐，且用一種毫不遮掩的姿態言說。這書幾乎跨越我閱讀慣習的臨界，這麼說好瞭，我覺得它像《水滸》一樣的兇猛，但也一如《水滸》，讓我感到恐怖。
(中國時報)
關鍵字：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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